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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江散记

    每个冬天到来的时候,都免不了让我有格外寒冷的感觉,几乎再想不起不久前夏天的和煦。这个夏天,我丝毫没有感到炎热,幸运地在那些如画般美丽的地方走过。那些记忆虽然已相隔几月,却几乎触手可及。

    丽江是个很好的地方,不管它是否改变,不管是否因为当时的心情,它在我心里依然闪烁着难以磨灭的光芒。车到丽江的那个晚上,我已经在路上颠簸了近十个小时,转过一个山谷后,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远处闪耀,有种温暖感。

    我在落脚的当晚便走进了古镇。十点半后的青石板路上,游人已经非常稀少,湿润的石面倒映着稀稀落落还没关门的店铺里的灯光,失望、期待、揣测之类心情被身边的感受一扫而光,我总是这样,每到一个地方便将以前的想象抛弃干净,发现惊喜便是收获。

    夜晚和清晨的丽江,也许才得以窥视它面容的一隅。走过依然点亮着的红灯笼,从雪山山脚的水库里流来的清澈的溪水在桥下发出隙隙的低语,路边的酒吧不少已经打烊,招牌上用各式的另类昭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走进还没关门的青年旅馆,二楼的酒吧依然堆积着不少背包客,服务台后的女孩笑容甜美。可惜这里太嘈杂了不合我意,第二天我搬进了四方街后一条小巷里的阿全客栈--像所有家庭客栈一样干净可爱的院落。

    七月是雨季。到丽江后,从清晨到夜晚便总是稀稀落落地下着毛毛细雨,旅行的人们出门少了,丽江的石板路也得片刻安静。

    我住的阿全客栈是栋有个小院子和三层老楼的小客栈,二楼我房间的门口放着张旧旧的方桌和摇椅,有时不想出去,便在屋檐下滴滴溚溚的雨声中躺在摇椅上看,或趴在桌上涂抹一路走来的游记。这个小院该是我这一个半月走来的最后一站了,也是最轻松的一周。有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门外的桌边坐了几个喝啤酒聊天的中年了,微微笑着向我打招呼。朋友问:你们刚住过来吗?一个男子说,呵呵,我是这里的老板,阿全是我弟弟的名字。进屋合上门,阿全、雪山、陌生的人名偶尔渗进来,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桌上只剩残留的花生壳、烟蒂和酒瓶盖。

    有天下着小雨,在小巷里漫无目的地乱走时,遇见一家小书店。走进去,竟然发现书架上满是宗教、历史、人文方面的书,有些很难见到,有些很有意思,我们如获至宝般在书架边蹲了两个多小时。店里的墙上满是东巴彩画、干玉米和草鞋,胖胖的老板在一般笑吟吟地聊天,有时打量我们。走时买了两本书,和老板聊了聊夜晚的摄影。老板很有兴致地拿出一叠明信片,指着一张夜晚的小桥流水说这是我拍的。明信片里,另一张一个老妪走在清晨无人的石板路上的身影,却吸引走了我们两个的目光。走出书店,回头看了一眼店名,“高海拔书店”,依稀记得曾在巷
口看见它画在墙上巨大的招牌画。

    曾听说丽江每天夜里,会将溪水开闸,漫到路面的清水便将石板冲洗得干干净净。我很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几个夜晚熬到很晚,街上几乎空无一人,饥肠辘辘,可惜得很一直没能见到。

    在芒康的时候,曾遇到一伙打算赶去拉萨看雪顿节的旅行者,有个女孩就住在丽江,她的姐姐在大石桥边开着一家叫“布拉格”的Bar。我们费尽周折才找到这家酒吧,受她之托向她姐姐报平安,随便找到个可以泡吧看书的地方,翻翻旧旧的Lonely Planet,找到自己家所在的城市的介绍:“一个不值一提的城市……”

    丽江古城的每条街,几乎都为旅行的人们开设着各种各样的小店,贩卖着木刻、铜铃、织物、粑粑……,天晴的时候,从各大城市蜂拥而至的人们便将青石板路塞得满满当当,熙熙攘攘。我宁愿按着地图沿那些游人少至的古镇边缘游荡,偶尔从破败的木门向里窥视,在长着青草的菜地边寻找如厕之处,迷路后转过一个小巷竟又赫然发现栖身的客栈。爬上万古楼前的石阶,我椅在汉白玉围栏边俯瞰古城的全景,黛青色的瓦片在难得的阳光下泛起沉醉之色。这景色虽然在照片上见过多次,但亲身站在高处,风拂过头发,极目四望时心情便不同。远处的山顶隐没在云层
之中,几个月前,那该是白雪皑皑吧。

滇藏流水帐(十三)

离开盐井到云南境内的德钦大约八十公里,一路沿着澜沧江走。不算远,但我们没想到这不远的八十公里,却是一路被宰的八十公里,心头之怒无处发泄,只怨这世上刁民太多,埋怨一离开西藏境内的藏民竟有如此不地道的人。骂骂咧咧时开着玩笑说:我们写游记的话,这段应该叫“血染澜沧江”。
盐井到德钦的路是断成一段一段的,离开盐井时我们是和几个藏民一同上路,搭车到断路的地方,绕过去到对面,有车就搭,没车就走。我一瘸一拐一直落在众人背后几百米,常常他们休息完了我才刚走到。这种蜗牛徒步实在是人生耻辱。
断路之间走了大约七八公里,搭了两次吉普,车费都不便宜,不过能走过去已经是幸运了。最不地道的事发生在最后一段断路上,我们四个和那些藏族人一起走,经过一个村子停下来休息。那些藏民似乎和这里的一家人认识,说是不走了,今天住这里,我们要走可以包这家人的车,一个人20块。只有10公里却开这样的价格,我们又正穷,软磨硬泡了很久也没能降价。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咬牙答应了。谁知那几个藏族人用藏语一嘀咕,马上改口说不行,要30块一个人。我们恨得牙痒痒,也还是答应了。
刚向车子走去,先前说不走了的那几个藏民却二话不说也跑来挤了进来,他们就是和这里的人串通了欺骗我们,宰一刀,一辆北京吉普里硬生生挤了九个人,为了德钦,再怒也只能忍耐,出门在外的原则之一也就是必须忍耐的时候要忍,不能和当地人发生冲突。

十公里过后,又一次绕过断路,对面已经有直接开到德钦的中巴了。离开吉普我们再也忍不住,一边走一边用尽粗口狂骂那伙藏族人,发泄心头之怒。

不管怎样,夜色垂下前终于到达了德钦。在中巴上看到远处德钦县城的身影在山脚后显现出来的时候,禁不住激动万分。十三天泥泞之路,算是结束了吧。到了德钦,可以取钱,可以洗澡,可以打开手机发短消息,可以找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失踪了七天),可以去药店买云南白药喷雾剂喷我的左手左脚,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云南之后,中甸、丽江、昆明,便无不是腐败之所在了。

滇藏流水帐(十二)

前日打听到虽然到盐井的路断了,还是有车可以过去,开到断路的地方,下车徒步绕过去,对面有车再坐到盐井。
于是次日一早我们就爬起来,找到一辆过去的货车。一辆大货车陆陆续续装了十几个人,或站或坐,蹦蹦跳跳的车厢里热闹非凡。同行的有个藏族大叔汉语特别好,一问原来是小学老师,说起话来也斯文有礼。一个脸红红的女孩,是在西藏上大学的,要回云南的家里去,一路走来也是异常艰辛。“一年多没回家了,无论如何我这次也要回家。”她倔强地说。
和那两个云南青年同行了几天,感情也颇好了。他们是白族人,在邦达开店,开始没说为什么要回云南,后来才知道是在邦达惹了祸,拿啤酒瓶子敲了某官的儿子的脑袋,不得已只好跑回家去避难。他们两个和我们年纪相仿又性格开朗,很能聊到一块去。他们开玩笑叫我“小公主”,而我这一路走下来早就是蓬头垢面,一周多没洗澡,狼狈得很。他们说如果我们有空就去他们寨子做客,一起去开拖拉机、骑摩托、穿穿白族的衣服,过过白族的节日。说起火把节更是关不住话匣子,那家家户户热闹的情景仿佛就活生生浮现在我们眼前,令人心驰神往。
车到断路的地方了。这里是修在山腰的盘山路,路中间整个少了二十米,两头拉着滑索,有人经营着滑行李过去的生意。人们下车后从左边爬上山坡,这一段特别陡,要绕过这二十米的断路,要走半小时的山路。
这次旅行好运不少,霉运也不断,每走几分钟我就在一个沙石坡上被滑到了,左脚腕严重扭伤。用布带紧紧地缠起来之后,虽然很疼,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拐一拐地勉强走。小秋前面抱起我的包,嘉乐扶着我慢慢走。同一辆车的人早就走没影了。我们怕没车,焦急得很。这下可好,不但左手残废着,左脚也残废了,变成个半边残废的人了。我真是想KAO,想想更该KAO的该是小秋他们,被我拖累不少。
山路走了近一个小时,下到公路的是一段乱石堆,我的残废脚完全没法应付,更不敢让嘉乐背我,实在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好在有位大叔救了我,不管我好不好意思,背上就噌噌噌飞速下去了。
还好还有车,到了盐井之后住下来,小秋去店里找来冰牛肉的大冰袋给我冰住脚腕,希望我能快点好,因为明天,要走的路更长。只是被冰过之后,我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下楼也沦落到被小秋背下去……

滇藏流水帐(十一)

第二天懒懒地起来,离开拉萨以来还基本没这么悠闲过。兵哥哥们又坐车上山修路去了,路不修好就没车过来带我们去左贡。这里的车也只有拖拉机,也不会开到左贡去。

正好四个人,问老板借了麻将玩了会,又打了会牌,猜了会迷,玩了会游戏,丢了会石子,坐在路边等得快要郁闷至死的时候,有辆吉普开过来,说是芒康过来开会的,要回芒康,搭我们,但是开价颇高。我们实在熬不住了,挨宰就挨吧,上了车。
还没到竹卡那会,后面就有吉普追上来了,果不其然路已经通了,后面的车过来了。早知道再憋住多等会多好。
车上的那个干部模样的人长的肥头大耳,一路聊天。傍晚前到了芒康,川藏线上最东面的县城,川藏与滇藏就在这里分开了。
芒康很热闹,住下后我和嘉乐身上的人民币也只剩几十块了。从波密过来一路因为光缆断了,即没有手机信号,也不能取钱,连公用电话也一样瘫痪了。芒康也许已经能取钱了,只是到的时候天已经渐黑,银行和邮局早就关门了。
在芒康的街头遇到一堆履行这,也是路上遇到聚起来的,有从成都过来的,也有从云南过来的,还有个女孩住在丽江,姐姐在那开了家叫“布拉格”的咖啡馆,听说我们要去云南,就托我们向她姐姐报个平安。这队人马都是要去拉萨过雪顿节,于是我们把一路过来的路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这样的路况到达西藏的话,恐怕已经赶不上雪顿节了。

这时一辆卡车上跑来一个人,问我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小秋”的人。原来她改变路线也搭车过来芒康了,只是还在路上,遇到这个哥们时托他看到我和嘉乐就转告一声。太好了!一方面是重逢的喜悦,另一方面,分手前我和嘉乐借给了小秋一千五百块,现在她身上现金充裕,也可以救我们俩个穷鬼了。
入夜后下起了雨,我和嘉乐等到了小秋。她搭上那辆客车后,觉得司机很不爽气,一怒之下就离开他们搭了另一辆车追过来了。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云南,还能去虎跳峡徒步一把。

滇藏流水帐(十)

和司机货主们投宿旅馆过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到了离邦达不远的小镇,女老板说不能再搭我们了,我们只好下车,蹲在路边等其他车。
这时有两个云南的年轻人问我们愿不愿意和他们拼车到芒康,一辆二手的北京吉普。另一辆经过的载人大货车的司机也跑来拉我们上车,这辆大货车上装满了藏民,司机有很凶狠的样子,我们怕得很,赶紧站进了云南青年的吉普。
小破吉普开得飞快,路边溪流、牦牛、毡包散布,倒也算是不错的风景。开出二十分钟,破吉普终于显现出破的本质,突突两声不动了。司机说要回去换零件,于是我们下车等。不远的地方停了辆去成都的卧铺客车,小秋跑去和司机扯了几句,就决定搭那辆客车回四川,和我们分头走了。同行了十天,一路也算同甘共苦下来,一时就要分别,颇为伤感。
告别小秋,破吉普继续上路。两个云南的年轻人都很健谈,司机大叔也是很好的人。快到山顶时,司机说前两天这里还下雪,到处一片白茫茫的。我们在山顶停下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吃了午饭,云南青年带着的大饼味道特别好。喝完啤酒就把瓶子往远处山坡上一丢,哗啦啦一声清脆。山顶有座长长的吗伲堆,像面墙一般,墙后果然有积雪。司机大叔转到山坡后又转回来,手里拿着一棵小小的银白色的草,说这叫雪茶,可贵了。
离开山顶没多久,却又遇到了断路。山崖上一大堆巨石塌在了路中间,堵了个严严实实。下车等了一会,后面来了辆丰田4500,下来几个人看看就开回头了,说是去兵站先待着,反正今天也过不去。又等了一会,乱石对面开来军车,下来好多当兵的,想必是修路来的。我们兴奋得朝他们大喊。问过后却得知,要爆破掉这堆石头至少得一两天,今天是肯定过不去了。郁闷。
不过兵哥哥们同意我们搭他们的军车下山到竹卡,那里离左贡大约20公里。北京破吉普的司机大叔收下我们四人的车费,要孤孤单单地一个人留在这里守车,我们爬过乱石堆,坐上军车欢欢喜喜地下山了。
竹卡的兵站照例也不让住,于是投宿在兵站外的小旅馆。只是这里去左贡该怎么办,谁都束手无策。

滇藏流水帐(九)

那些广东的年轻人已经决定走回头路返回拉萨去看雪顿节了。辛辛苦苦走到八宿了,待了一个星期却要回头,说实在我真是对他们很不以为然。而且返回的路也未必能顺利,听说通麦已经断路了。
早上起来天有小雨,走出旅馆恰好看见有辆车正在搭人,是专门送人去断路的地方的,赶紧爬上去。车上三个当兵的,一个指导员两个兵,是从波密过来,要到邦达去搭军用飞机去成都。这一车十几个人都是要走过去怒江桥的。听说路上断路的地方有的必须得绕很远,我们还担心迷路,这下倒放心了可以跟着当地人。
车开到10公里外断路的地方把大家放下来,和当兵的聊熟了些,那个指导员还帮我们和司机说了说,免了一个人的车费。下车时的路的确是算川藏线上罕见的好路了,全是柏油地面,非常平整。
走了几分钟,就明白这路为什么说至少要等一两个月才能过了。轻微的断法是山壁上的石头和泥浆掉下来截断路面,趟泥或踩着石头过去就可以了。严重的断法则是路基整个消失了,塌陷倒江心被卷得无影无踪,路边坡壁不算很陡时就爬上去绕过去。而很陡无法爬的时候,只能向下爬到江边绕出很远,有一段绕路时甚至已经完全看不到公路了。
天气颇热,当地人和当兵的走路都很快,我们三个背着登山包,我的步幅又小,又不时有无数小石子掉到登山鞋里去,右腿还糊着一腿的泥,真是苦不堪言。
大概我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徒步速度这么快过,怕被甩丢了迷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途中遇到无数各式车辆困在路中,后退和前进都不行,有的司机已经走了,有的司机还守着货物。
最心惊胆战的一次,是过一座短短的不过十来米的桥的时候,前面的人早已走过去了,我和嘉乐落在后面,离桥还有二十米左右时突然“轰”的一声,桥边的路基整个十来米一齐塌进江心去了。如果我们再走快几步就……
路边的崖壁上常常不时掉大大小小的石头下来,这段路大概是川藏线上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段了。五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怒江桥。最后经过的一个塌方处,路基已经完全消失了,旁边也无路可绕,人们只能从60度的沙石的斜坡上,从踩出的脚印鱼贯通过

怒江桥边驻扎着一个兵站,专门守卫这座川藏线命脉之桥。这里的江水特别湍急,如果桥被恐怖分子炸毁了,那川藏线的瘫痪就不是几个月的问题了。兵站里有一只黑色的大狗,面貌凶恶其实很软弱胆小,特别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小秋收买它之后就肆无忌弹地把它的头揉来揉去,还用小剪刀把它头顶的毛剪出一个“王”字。兵站里附近滞留的人起码百来号,其实再等下去也是惘然,这边有辆推土机,每天上去推两推,但对塌陷的路基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等待雨季结束后的道路重修。
三个当兵的搭兵站的车下山了,兵站的车怎么也不肯搭我们,那个小兵给我们说了半天也没用。他们的车消失在视野里之后,我们突然想起来,那个小兵的皮鞋还在嘉乐包上挂着呢,路上我们把在波密买的解放鞋借给他换上,到了目的地就给忘了……只好把皮鞋交给兵站的人,不知它何时才能回到主人身边。
在兵站百无聊赖地休息着,这里除了长途客车的旅客,还有一个从四川过来的大爷,推着辆二八的大苯车,骑了好多地方了,不过实言川藏线这边基本全部是搭车的。还有一队骑摩托的,已经逗留了好几天,马上打算骑车回头走北面绕绕看。我们挨个游说滞留的司机让他们回头,想他们回头下山我们就能搭车了。可以那些家伙异常顽固不化,坚持要等等看。
摩托车队走了后,我们原本以为要在兵站过夜了,却好运降临。有个波密的女老板到成都进货滞留在这里,无计可施决定包车回头去邦达方向,说可以待上我们。于是我们兴奋得立刻跳起来,抓了包就爬上车斗,挥手和大家告别。那只可怜的狗也追出来,几乎想跳上车跟我们走了。
摇摇晃晃,翻来转去,从车斗后面的出口望去,看见盘山公路、村庄、彩虹、夜幕。灰尘在投射进来的光柱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藏民们身上的酥油味。风漏进来冷得让人发抖,疲惫袭来眼皮无法撑开,在摇晃和碰撞中却也无法入睡。

滇藏流水帐(八)

停留在一个小村庄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合伙请客司机大叔和货主大叔,算是感谢车费了。
“前几天也有个骑车的学生经过,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带个眼镜。”老板娘说起来。

那该是Indy了,算算他也是这个时间骑过这里,大概再有一个星期能到拉萨了吧。我想,终究还是错过了,我一路都在张望看能不能遇到呢。
“前面路断了,那个学生说过八宿的时候有辆电信的车在他后面被石头掉下来砸扁了,里面的人除了一个爬出来以外都死了,还有一个小孩,哇哇地哭,别人想去救,上面一直掉石头下来,没办法过去,眼睁睁地看着被继续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唉,那个惨呀!”老板娘说。
“川藏线上死个人太容易了,你们学生真不知道享福,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真是疯了。”司机大叔说,“怎么没把当官的砸死把小孩砸死了。”
“听说爬出来没死的那个就是各官……石头不长眼嘛”

我无语。也许拿性命冒险是不好,只是当死亡还很遥远的时候谁又会总想起它?
不只一位司机大叔问过我们,你们对川藏线有什么感想?我们三个每次都笑笑,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胡乱说很美呀!司机大叔们大多说,这里有什么美的,我怎么没觉得。像你们在大城市待着多好。沉默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没有。美景有,不美而枯燥的地方也有很多,是什么吸引我呢?不知道,恐怕这一辈子都思索不出来,我也无法用“行走就是意义”来回答自己,只是知道被这样的东西吸引着,仅此而已。

次日上路没多久,就遇上了长长的车龙。前面修路要爆破,得等。几个小时后卡车队得以鱼贯通过,下午却又遇上另一处断路。一路都在走走停停的等待中,然乌湖之后已进入山区,景色不外乎峭壁怒水,百无聊赖。
一日便在聊天、打瞌睡、转悠、摆弄青稞中度过。
再次日到达了八宿。八宿县城内街道上停满了滞留的卡车果然是前面断路了。等司机大叔吃过饭,我和嘉乐取了行李,等到在路上因为驾驶室坐不下而分到另一辆车上的小秋,一起去找旅馆。因为滞留的司机很多,除了高价房,旅馆都客满得差不多了。而八宿兵站又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留宿。其实这一路来一直被兵站拒绝,在青藏线上时一个已经成了朋友的王连长就说,以前兵站接待外人出过问题,现在一般都不接待了。(那位王连长,在我结束暑假回到学校后还曾从格尔木打电话给我,可惜现在我已经身在异国,不知以后还能否见面。旅途中遇到又失去的朋友好多,想起来不禁怅然)
吃饭的时候,遇到几个广东的年轻人,也是从拉萨过来的,居然已经在八宿待了一周。和他们搭上后,他们让我们一起去拼床挤挤住。运气不错。
在八宿街头转悠,打听过去的方法。人们无不摇头,说这路至少得等一两个月。后来听说,能早上搭车上去10公里左右路开始断的地方,然后走过去,大概走三十五公里左右,到了怒江桥就有车了。
虽然还不清楚早上怎么搭车去断路的地方,但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我们早已打定主意向前决不回头。吃过晚饭后,穿着拖鞋,在八宿的街头晃荡,补充第二天当干粮的大饼。
那夜夜色很美也很寒冷,还曾有些事让我颇为惆怅,在夜色中独自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