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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四千米的深蓝·拉萨的神人们(重写篇)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拉萨的神人们

   如果有人问我这一路最难忘的是什么,美景、感动、笑声还是泪水?其实很多东西在离去之后都会慢慢淡却,而一路走来遇见无数不同的人,却总在记忆中生动地闪现。说过的话,喝过的酒、抽过的烟、醉后嚷嚷过的话语、真挚的热情,丝毫没有褪色地在脑中轮换飞过。而所有人里,我最难忘的便是在拉萨里遇到的神人们。

   在拉萨的日子里我一直住在八朗学旅馆。那个是旅游者聚集的地方,也是个很有意思我很喜欢的旅馆。常常在下小雨的早上或是晴朗的傍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教主

   八廊学住着一位传教士,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教主”。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旅馆厚重的大门边,我说我是从上海来的,他很高兴地大声说“我也是从上海来的!”

  教主长得白白胖胖,说话的声音也是种温柔的感觉,一眼看去简直是纯粹的江南男人,但却出现在拉萨这个年轻的旅行者云集的旅馆,而且不象其他的过客一样惦记着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甚至几乎足不出户地待在旅馆。一个令人不解的迷。

  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着发呆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教主。我把最后一个梨子给了他,他坐下来和我聊天。他说这是第二次来西藏,已经住了两个月了,上次在拉萨住了半年,可是后来因为送了几本圣经给一些藏族的小孩,就被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逮捕了,最后被勒令离开西藏。

  西藏这样一个地方,宗教的空气几乎是人们的空气,他又是为什么会钟情于来这块几乎不可能开垦之地传教呢?我问他,他笑而不语,随后又说,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他在这里干什么了。他平常不太出门,是因为曾经被驱逐的经历。但就算不出门他也愿意在这坐城市呆着。

   那时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总挂着一个轻巧的傻瓜相机。

   “你不出去怎么还老带着相机,没见你拍呀?”

   “谁说我不拍,我拍了很多东西呢!”他拍拍胸前的相机,然后指着旅馆西边的房顶,“昨天你们在那里喝酒聊天,夕阳照过来就像一对剪影,感觉很好呢,我就拍了你们的照片。”

   “啊……”

   昨天是我和嘉乐到拉萨的第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们买了两瓶拉萨啤酒,爬到西面最高的屋顶上,坐在水泥台边缘,一边看拉萨周围环绕的群山、薄云缭绕的布达拉宫,一边喝酒畅谈。那时我有看到教主在斜对面的楼上,还冲他挥手打招呼,却没想自己已经留在了他胸前的底片里。

   “我拍了很多平常大家都没注意的场景,有时看起来感觉很好!”教主微笑地说。

   这时候有个扎头巾的女孩背着大包从狭窄的楼梯上走上来,教主像遇到老友一般和她打招呼:“欢迎欢迎!从哪里来呀?”

   “成都。”女孩回答,被人突然搭话颇有些意外。

   “到哪里去呀?”

   “这里呀。”女孩笑道。

   于是教主邀这个女孩、我们一起去八廊学外不远的“肥姐便餐”吃晚饭。这个女孩放了假一个人瞒着父母跑来了拉萨,刚来就遇到像教主这么热情的人很是意外,飞快便一见如故,晚饭后就跟着教主去转傍晚的大昭寺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发去了那木错,再回到拉萨后,依旧见到教主每天在八廊学午后的阳光中,对每一个离去的旅行者说“一路平安”,对每一个新住进来的过客说“欢迎欢迎!”

小秋

   小秋是个女孩,可是如果没人告诉的话,谁也看不出来。

   听说我也是骑车旅行的,她很高兴地跑来找我,要看看我骑上来的车。看到我停在八廊学楼梯角落里的山地车后,很复杂地说:“这样的车也能骑上来,真不容易呀!”我很不好意思:“并没有骑完全程……”

   小秋的个子小小的,皮肤黝黑,顶着个板寸头。张口说话时声音粗糙,初见面时几乎一点也没让我怀疑她的性别——当然,以为她是个小个子男生。她也是大学生,休了两年学,骑车走遍了全国的省,身边还一直带着一本厚厚的相册,装着她在各地的留影,大多照片都是和帅气逼人的山地车的合影。拉萨是她漫长的旅途的倒数第二站,下一个目的地便是走川藏线回她在攀枝花的家。

   熟悉起来之后,小秋爽快如她的皮肤般的性格便表露无遗,说起话来象爆豆子一样快,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和她住同一间屋的岳姐有一天一口气去买了12件条纹尼泊尔服到处分发,那天起小秋就老裹在深蓝色的布衣之中。

   同小秋的友谊,其实是在离开拉萨后真正建立起来的。我、嘉乐和小秋,三个人结伴踏上了离开拉萨的漫漫长路,沿着川藏、滇藏线,一起扛大箱、徒步、啃大饼,一起和司机套近乎,一起分享一个睡袋的温暖,一起为眼前的美景欢呼……同行的十五天中,小秋的帅直、疾恶如仇让我分外喜欢。有时闭上眼睛,仿佛就立刻能看到三个人在清晨的薄雾中离开波密,走在江边美丽的公路上,一边向凉爽的空气中吐烟,一边大声聊天的样子。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虽然“女子”这个词我总是觉得不那么合适。在云南分手后我曾联系过她,知道她后来在虎跳峡徒步时又发生了不少曲折。再后来,她的信箱退回了我的email,茫茫人海中便不知道她又会在哪里寻找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

307

   我住在八廊学的时候,那里最有人气的地方就是307客房。

   307住着的除小秋外的另外三位姐们,都是学美术的。岳姐和伟哥是同学,她们到西藏已经一个多月了,西行阿里,北去那木错,南赴珠峰,转了个遍才在八朗学就这么一直呆着了。岳姐的头发很长,卷卷的披散开来。她总爱穿着从八廓街淘来的大大的衣服。那天看见我和嘉乐穿的尼泊尔服,就一口气买了十二件回来,拿到307给朋友们一人发一件,放眼看去,就像大家都穿着尼泊尔餐厅的制服。岳姐烟抽得凶,她第一次看到我抽烟声使劲的嘲笑我,最后总结了一句:“西藏无淑女!”给另一位神人“佛爷”送行的时候,岳姐哭得一塌糊涂,醉着不住地说话。伟哥也是姐们,总是戴着那种八廓街卖的呢帽,很多康巴人喜欢戴。她虽然在西藏呆了一个多月,皮肤却白得夸张,小秋说,“伟哥和岳姐一出去就像中东恐怖分子一样,裹得只剩眼珠子在滴溜转。”我还那么清楚地记得佛爷走的那天,伟哥抱着岳姐的头轻轻地拍。

   307的魅力在于每天去那串们的一大伙人,总是喜欢在头上裹着白毛巾的“大妈”,酷爱古典音乐和美食的“美女”,脑壳光溜溜、很受八廊学女服务员欢迎的“三毛”,从北京来的常常猛喝葡萄糖的“白妞”,城市画报的男女记者,还有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肉、斜挎着一串硕大念珠、胡子头发苍劲四散的“佛爷”……。

   有一天美女和大妈从把菜场买回来的一只兔子、一只鸭子、八只猪蹄、萝卜、苦瓜、啤酒等一大堆东西,向服务员借了个超大的高压锅,把材料一古脑地塞进去炖。一个多小时后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弥漫在八廊学的各层楼间。大家闻到香味,自动聚集在307里守着。锅端上来,几乎刚一揭开,差不多每个人的头都想埋到锅里去了。一边吃肉,一边大杯喝着啤酒和高原的青稞酒,到了半夜,所有的人都两颊鲜红,兴致高昂,恨不得把一生的话都一吐而尽才好。侃完旅行侃人生,侃完人生侃美术,侃完美术侃音乐,侃完音乐又侃旅行和人生……

   八廊学的传奇“佛爷”要离开拉萨、继续他的行者之路前,朋友们在八廊学和他喝饯行酒。那夜几乎所有的人都喝醉了,醉眼朦胧中,佛爷分发着找高僧开过光的石手链、黑色和赤红的灵丹,给每个把手伸给他的朋友看手相。我也在浓浓的醉意中听他对我说了我人生的秘密,深信不疑。

   307的朋友们留在我记忆中的影像那么浓烈、畅快,行走路上的快乐,就在于遇见能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放心胡言乱语的朋友。虽然我一直不知道每个人真正的名字,但鲜活的面孔却毫无疑问会在记忆中停留一生。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川藏变奏

    LP说川藏线是一条最美丽和最危险的公路,于是我离开拉萨,背着登山包向那个方向走去。

    但当我慵懒地坐在寝室,听着Coldplay的歌,努力回想那十三天的音符时,思绪却一次次窜开来去。试途去敲下一些文来弥补日渐苍白的记忆,却总跳不开像夸耀般的怪圈,于是圈住那些记忆copy下来的片断,Delete.
  
    那十三天中,没有太多特别的故事,总是在不断地行走、搭车,惊喜、失望,振奋、低靡中徘徊。最难忘的依旧是美景而不是零碎着艰苦的经历。我依旧能清晰地回忆那个清晨走出波密时,眼前云雾缭绕着青山,溪水从路边流过,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前夜的湿润,我深深吸气后说:“神仙居住的地方”。我依然想念从芒康出来时在盘山公路上不断爬升,直至层层密林如同一幅油画般在阳光下栩栩生辉……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重复这段日子,很难说自己的心情会是怎样。雨季的川藏路就像一首变奏曲,美妙与低落总在没有准备的时候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有人看见我们满身泥泞还散发着汽油味走进饭店时,说我们是疯了的学生。有人让我说说在川藏路上的感想时,我只能笑笑几乎无言以对。

    也许川藏线没有LP所形容的那样美丽,但它与刺激与艰辛揉和着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吸引了无数旅行者纷纷走来。在雨季时行走,常常我以为路要到尽头只能回头了,却像做梦般又走了过去,现在再次回想,除了一些片断,便再也找不回那些感觉。为什么我不断把自己扔在路上,因为在路上的心情永远无法回忆,当你离开了,它便消失。每条路都像一首变奏,再让我聆听一次,便完全不同。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天空之湖

    吉普车颠颠簸簸地翻过山拗口后,司机说,原本这里可以看到一片像在半空中的蓝。可是那是个阴天,云像临城之兵般逼迫着草甸。
    当车开到延伸开来的砂石路后,云像是腾开了一个孔,湛蓝的天空在头顶小心翼翼地透着气。窗外是气势恢弘念青唐古拉山脉,海拨四千多米的风冷冷地吹动着地面的草。羊群、毡房、帐蓬、山腰的云、草甸上的石块……像首流动的爵士乐。看到念青唐古拉山口的经幡时,我们停车下来,立即有无数藏民拿着在山口抛洒的纸符围了一来,挡在镜头前不屈不挠地推销着。实在拗不过我买了一叠,在他们的指导下向脑后抛洒,嘴里念念有词,不是“索索索”,而是“赶快晴赶快晴”。

    在无垠的高原上行驶,我几乎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在青藏公路上来来往往折腾的日子。不经意间扭头向窗外望去,那一刻突然发现天边白云下浮起了一片湛蓝,像云上面的天一样,却隐约闪耀着光芒。天空仿佛也听到我在山口时的祈求,头顶的云渐渐散开,阳光从云的边缘洒下来,把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像铺了一张薄薄的淡彩水墨。
    我们让司机把车停下来,跳下车就往那片蓝色走去。远远的湖面渐渐展开在眼前,远处的雪山在雪层下小心翼翼地露出头顶的雪盖。云稍一漂走,我们便忍不住向湖边跑起来,想要抓住那最美的一瞬间。停下脚步后才发现头晕目眩,只看得见脚下的紫的黄的野花旋作一片……

    沿着水边慢慢的走,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藏族人把那木错叫作“海”。湖水一波一波地涌上岸边,冲刷着浅浅的沙粒,白色的水鸟在不远的水上浮着,不时忽地一声飞上天空,掠向雪山的那一边。脚下的花在短暂的七月里盛放着,珍惜这一年中难得的温暖。

    我想我从没见过那么纯净的蓝色的湖水。这片平均海拨四千七百米的圣湖,从没有人在上面驶船或捕鱼,藏人们用他们全心全意地虔诚呵护着它的神圣,一年一年,一圈一圈,每转一圈要花十三天,无数人走遍圣湖的每个角落,身心叩拜。

    走了一个小时才到我们的目的地,那个有着两块如佛掌般巨石的小岛。我和嘉乐沿着小岛上的小路向山后随便走去,走到一片悬崖围绕的草地,就躺了下来,歪着头看下午阳光下的水面,任凭阳光杀灭脑子里七七八八的念头,几乎便要睡去。偶尔有草群走过,咩咩地叫,昂着脑袋审阅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随后在牧人的驱赶下纷纷远去。那天温度只有十度左右,可是在高原的阳光下身体却异常温暖,我真想就那么躺着一直睡,都不要离开。

    小岛的西面有个向湖面伸出的石滩,石滩上矗立着一根石柱,挂满白的红的黄的蓝的经幡,向四周拉散着,在夕阳下的微风下轻轻晃动,向神明一遍遍地敬诵经文。卵石被湖水冲刷出一片水湾,水岛悠游自在的或浮或飞,毫不理会我们这种不相干的生物。我把手腕上的念珠放在湖水里浸泡,冰凉的温度从指尖蔓延上来。湖边的小石子,不知经受了几万年的洗磨,在湖水里呈现出各色异彩,我拾了一些装在口袋里,沉甸甸地像揣着一个秘密。

    从见到那木错的第一眼起,我便认为此生再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水了。当太阳落下云里,却又突然抛洒出眩目的偏侧光时,远处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突然从云层中现身,仿佛一座天空之城瞬间浮现,湖水在那刺目的光芒下现出一种蓝绿纠缠的色彩,我眼前忽然便出现幻觉,她分明浮在空中。那一刻我不敢呼吸。
 
    离开回到拉萨后,我以为如同梦见Laputa。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可可西里的寂寞

    翻过昆仑山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车在不断的下坡中发出愉快的哧哧声,高原的风扬起我被遮阳帽压迫已久的头发。
    刚到可可西里时是个好天气,天空如洗般湛蓝,天边绵延着昆仑山脉的雪峰,反射着明亮的阳光。云总厚厚地堆在地平线附近,有时眼花了,同雪山混在一块,看上去像座新的形状奇异的山峰。脚下的路总或弯或直的向前延伸,直至消失在某一点。

    有时骑久了车脖子特别酸,或者有些无聊,聊天之余我总四惯四处张望,可可西里的土地上,除了这条匆忙的公路,和偶尔可见的青藏铁路修建工地,都是一片寂寞的宁静。

    昆仑山北面的土地,都是荒凉的戈壁,而翻过昆仑山后,潮湿的气流无所阻拦地滋润着这片土地。可可西里是个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的地方,著名的野牦牛队就曾在这片土地上同偷猎者作战,保护着藏羚羊。骑过不冻泉后我们曾在一个破烂的道班边遇到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子,同他聊起野牦牛队时,他说“我就是野牦牛队的!”看着他黝黑的刻满苍桑的脸,和身后又矮又暗的房门,门边还有个拖着鼻涕的小孩,脑子里闪过以前看的关于野牦牛队的报道,不禁对他们的遭遇很愤慨。像这样的条件,与贪污二字在脑子里能形成的概念,真是天壤之别。

    在索南达杰保护站,我们停留了一个多钟头。保护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藏族的小伙子,很沉默,但已经在那呆了好两年;另一个是在福建学环境规划的大学生,在这里要住几个月,帮助作一些规划。保护站有只胆小的狗,虽然喜欢大声叫,但人一做出什么动作马上一溜烟地跑了。
我们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参观室里,看到了很多野生动物的骸骨,还有关于这个民间保护站的历史。照片上的创建人杨欣一把大胡子看上去很苍桑,后来有人告诉我他其实很瘦小。保护站有两辆吉普,一辆下格尔木去接志愿者了。志愿者在保护站,除了驻留外就是随车巡山了,但因为青藏铁路的兴建,大大影响了可可西里野生动物的习性,公路周边放眼望去,已经没有了野生动物活动的影子。保护站的人告诉我们,在几十公里的**桥,正有一批藏羚羊聚集,但不知这两天离开了没有。

    在中铁四局指挥部落脚的时候,他们也曾提起过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一年前铁路建筑人员刚开上来时,这里常常有几百公里的无人区,公路上也常常有狼、羚羊、野马出没,有时还会同吉普赛跑,草地上也到处是旱獭的洞穴。但一年后,因为施工的影响,唐古拉山以北的青藏公路沿线已经几乎没有了无人区,而野生动物也大大减少了,大多都迁徒到了离公路和铁路更远的地方。青藏铁路沿线修建的铁路桥,很多并不是为了给河流通过,而是为了不影响野生动物每年迁徒的路线。前段时间,他们还曾经停工四天,为的是给产仔的藏羚羊以通行的时间。但事实在,据保护站的人说,一连四天,藏羚羊群都不敢通过,因为它们是非常胆小的动物。铁路的施工,已经大大影响了可可西里的生态,原本灵动的动物们都离开去了更远的地方,我们骑行时举目四望,也只能深深体会到可可西里寂寞的心情。

    在可可西里上骑行了两天,直到五道梁,终于结束了那蓝天下公路一直延伸到天边的景像。风中的可可西里,有雪山草地陪伴着,怀中的生灵们却无奈离散,那份寂寞,让我也只能无奈唏嘘。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拉萨速写

    在布达拉宫山腰的平台上俯瞰清晨雨中的拉萨市时,它像所有简简单单没有高建筑的城市一样,呈现出薄薄的灰色。只有东南边大昭寺的金顶,在细雨里还顽强地散发着尊显的气味。

    拉萨给我的印象,是这样一个湿润、简单又复杂、到处有不经意的惊奇的城市。倘若我那时背着速写本和精炭条,一定会坐在路边,把那些莫明的熟悉感,画满整本。

    在拉萨的每天,我都会去大昭寺广场。第一次转八廓街时,为它的热闹和琳琅满目的小东西绕花了眼,钻进小巷后,七拐八拐便失去了方向,绕拉萨东北角一圈才摸回八郎学。后来,我常常在午后来到大昭寺广场,坐在广场花坛边坐着晒太阳,看来来往往的信徒和游人,看寺门前高高的焚香塔里散出的白色烟雾,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在青藏线上骑车时,我曾经在昆仑山口遇到一个57岁从深圳骑车过来的老头,到拉萨的第二天,我在八郎学的阳台上伸懒腰时,又遇到了他。聊天时他告诉我,转大昭寺应该左手拿佛珠揉捻着数,右手摇着转经筒,带一把焚烧的香草,走到寺四面的四个焚香塔,扔进火里口中还要念念有词;遇到喇嘛坐在地上念经的要布施,尤其在他们一同拍一下手掌时,那是在向你要;遇到比你年纪小或者背着小孩的妇女乞讨都不要给,因为他们不是为了神明,而且藏人认为给年纪小的人施舍,会给他的寿命带来不好的影响,但年老的人一定给;遇到蓄发的康巴人时要小心,他们尚武比较野蛮……同他聊的时候我大受感染,想要正儿八经地转一次大昭寺,只可惜我怎么看自己都是正牌的旅游者,找不到那种感觉,总像在作秀,想想还是算了。

    一个傍晚的时候,我带着一根哈达跟着信徒们走进了大昭寺。脚步匆匆地走过被雨淋湿的天井的石板。走进大殿时,只见酥油灯燃起的黄色光芒下,寺里的喇嘛们正盘腿排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齐声低低地诵经,每个人的脑门都被照得光光亮亮的。喇嘛们周围有木栏隔着信徒,游人很少,所有人都尽量保持着安静,怕打扰了对神明的那份虔诚。不时有年轻的喇嘛抬起一只眼睛向周围望一眼,也有信徒逐排走到每个喇嘛面前塞给一些钱币。木栏外,有三两个人头朝佛像磕着长头,伏下身去时口里念念有词。我沿着顺时针方向绕大殿一周,四周有八个供着松赞干布、观音、文成公主等佛像,如同西藏所有的寺庙一样,佛像总是低垂着目光,脸上写着威严和普渡众生,神座着总是放着盛水的铜碗,燃着长明的酥油灯,不时有信徒从自己怀里的酥油包里用力挖出一大勺,添到灯里。寺庙里,喇嘛装束戴着尖尖帽子的佛像,和头上是类似如来佛头顶蓝色顶饰的佛像,表情大为不同。后者就像汉族所有寺庙中所供奉的神佛一样,细长的眉眼,脸庞和目光都很柔和。而前者虽然也是细长的眼,眼里却有种不容靠近和不敬的威严。
    我在转到主供奉的佛像侧面时,有个小楼梯可以走上几步到佛像边,用额头向佛主祈福。我前面是个看上去已逾七循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一步步走,但处处虔诚无比。我用额头轻触神台后,把手里的哈达恭恭敬敬地献在上面,随后转出了神殿。
    跨出殿门的门槛,反倒觉得四周一下子亮了。跟随信徒们,又沿着寺内的长廊走了一圈,长廊外侧排着长长的转经筒,我走过时拨动着每一个。几百个转经筒在人们的拨动中不紧不缓地顺时针旋转着,发出铜质的隆隆声,像种讫语,很让我陶醉其中。藏族人总是步履匆匆,飞快地从身边擦过,往着赶着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大昭寺的壁画举世闻名,出来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壁画的确用笔精细,布局也很考究,只是殿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连颜色都看不真切。

    每天晚上九点后,拉萨才陷入夜色之中。除了到拉萨的第一天,其它日子里,那儿总是下着整夜的雨,有时到第二天中午才会停,街道便常常是湿湿的,像个湿润的肺。但每个下午,拉萨又都会露出他日光城的容貌,和煦的日光很快把地面慢慢弄干,混和空气里还未沉淀下来的潮湿气味,很舒服。回到八月内地炎热的太阳下,我几乎都快忘记拉萨那种温和的气候了,只是偶尔闭上眼睛,才能回忆起鼻腔里被夜雨打起的细细泥尘的味道。

    我是第一次到拉萨,却不知为什么觉得那座城市好熟悉。在大街小巷随便乱逛时,感觉完全没有以往到其它城市的那种陌生感。也许是因为拉萨其实很内敛,在夜幕下,几乎看不出他值得张扬的一切,很多地方,路灯零零落落地亮着,有时墙里的狗闻见陌生的气味,便猛吠不已,远远近近的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多余的嘈杂。二十多天后我到了丽江,虽然很多人都把这两个地方叫小资城市,但我却一点也不习惯丽江那种游人如织浓妆艳抹的小石街,也许丽江比较适合我妈妈过来避暑。

    有个夜晚在八郎学无所事事,穿着拖鞋裹着冲锋衣,两个人沿林廓路就往南一直走,直到路灯也没了,店门都紧闭,走到了拉萨河边。在高高河堤边的石头上坐上,大气里散射的光淡淡照着天空上散乱的云,面前的山影黑沉沉的,偶尔有车灯远远的一扫而过。拉萨河的水湍急地奔过,四周除了极偶尔的车声便只有哗哗作响的水声。这种地方,好像人可以很容易消散在黑暗中,任凭思绪乱飞,回忆走过的半月,回忆遇到的种种人,回忆曾经的往事,幻想还没有发生的故事,好容易就陷入发呆的情绪里,忘了时间。直到坐到冷得打喷嚏,我们才又趿着拖鞋往回走,灌了一脚的灰。

    我曾经坐在八朗学的房顶边沿,和朋友一人一瓶拉萨啤酒,边喝边胡侃。向左扭头,可以看见布达拉宫骄傲地踞在红山山腰,一缕缕傍晚的云在它身后纠缠。向右扭头,看到的是拉萨周围某座山的山顶,也绕着一条乳白的围巾。拉萨这座四面临山的城市,总能让人在心情无所聊赖举目四望时找到一些焦点,我很喜欢。

    布达拉宫在拉萨市的正中心,也是这种西藏圣城的灵魂。曾经在照片在和电视里看到过很多次,真的在它脚下的藏餐食堂边喝奶茶边打量的时候,还是有种激动感。想想好像昨天还在青藏路上被雨夹冰雹猛淋,今天就坐在这里悠闲了,有点不在现实中的感觉。去布达拉宫那天,我很早出来了,沿着东边的石级爬得气喘嘘嘘,到了小门前,发现门竟然开着,锁和钥匙居然都还挂在上面。我们赶紧溜了进去。可惜东日光殿不到九点不能进去,我们只好在东日光广场边一个小门出去的平台上,淋着清晨的细雨,鸟瞰拉萨和飞过的乌鸦。
    说到布达拉宫,实在不能不提它的厕所。东日光广场边有两个厕所之一,它是凌空搭建的两间小房子,地上开了一道沟就是五谷循环之所了。从沟向下望去,妈呀好高,排泄点什么东西,要过个把秒才听得到动静。我当时不竟想,要是把钱包掉下去,一定死翘翘。在西藏,似乎大多厕所的窗户,都是个观景的好地方。蹲着从窗口望出去,或见云雾缭绕,或见奇峰异景。
    到了九点后,我们一路拾级而上,随着信徒们一起走过22个殿堂,走到每个酥油灯前,都从手里的酥油包里用力挖出一勺献上,走到每座神像面前,都拿出一角钱供上。布达拉宫里的神明,或慈眉善目,或威严万分。五世达赖的灵塔,金壁辉煌稀世珍品不计其数。门庭廊柱上绘满了彩画,处处透露出西殿第一宫殿的华贵与尊显气派。坛城殿中的坛城巧夺天工,装饰满水晶、松绿石和珊瑚。墙上高处的经书,虽然积头陈尘,却有一总神秘莫测的吸引力。走到每处,我都特别恭敬,不敢触犯神明。
    只是在最后几个殿,遇到了好多从西边下来的旅行团,布达拉宫内顿时充满了嘈杂与喧闹。从广东、北京等各地来的旅游者,无所顾忌地触犯着种种禁忌,虽然僧人们总是宽容地注视着一切,却让我这个汉人觉得汗颜。我一向非常讨厌旅行团,因为他们破坏了太多美好与宁静。

    离开拉萨的前一天,我找到林廓西路上的伊特劳尔,吃了顿西餐。餐厅环境很好食物味道也不错,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零零落落来往的人,看着这条毫无可彰显拉萨气派之处的普通街道,看着窗外渐渐下起的夜雨,看见潮湿街着上反射的路灯的光茫,突然间有些伤感的情绪爬上来。不想离开,于是告诉自己还会来的。我想,大概有一天我会在这座城市开一间旅馆,房费要比八朗学和吉日便宜,要能供应蛋炒饭和汤,还有研磨的咖啡,但一定不能贵。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不是后记的后记

路过四千米的深蓝·不是后记的后记

   离开拉萨后,我踏上了漫长而自虐的滇藏之旅,到了美丽而小资的云南,一路又见了好多美景,遇到形形色色的无数人,一个半月的旅程结束之后,我似乎还不能从梦中醒来。

   那青藏线上遇见的第一座雪山给了我继续骑行的勇气,昆仑山口的风日复一日地刮过断裂的标高石碑,可可西里的雪山和生灵在阳光下自由而骄傲,那木错的湖水千年不变地冲刷着雪山之脚,气势逼人的布达拉拉宫在圣都拉萨的中心俯视着城市的角角落落,拉萨河边走过颜容各异的行者。

   路过的那些日子,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也是最重要的彼岸。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演,不知故事和心情又会是如何?旅行的变化与美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走过路过,什么也没有留下,却带走了无数回忆。最爱的一句话是:旅行不能改变世界,却能改变你看世界的眼睛。